手电筒的光仅仅只照出来黑色的岩石，他四周是透骨的寒风，以及无休止侵袭而来的黑暗。除了大自然的无情他什么也感受不到，因为这里是八千米的珠穆朗玛峰。他的手套在攀登时丢了，裸露的指头也已经变黑。半边身体快要没知觉了。
就在几个小时之前，暴风雪骤然而至，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而他在这次事故中不幸与其他队员走散失联。
“活不下去了吗？”他自觉没了希望。雪洞里没有尸体，或许他可能会是这处的第一个。
周遭的斜坡满是裸露的黑色岩石，像极了地狱的道路。而暴风雪越来越大，几乎要将他活活掩埋。恐怖的寒气裹着云团快速滚落，剥夺人的体温，这场大自然的袭击没有丝毫停止的迹象。
他快要死了，身体不断颤抖，过了一会不太能动弹了，索性将自己缩成一团。
此时他想到了路边那具登山者的尸体，在岩石下，双手抱膝，头埋在怀里，安静得像是在睡觉……
他现在唯一想要做的就是把骨灰盒拿出来，放在自己的怀里——骨灰盒里放着自己爱人的骨灰。
在无尽的黑暗里只有自己身边有一些光亮，其中就有骨灰盒表面油漆发出的微光，好像眼泪在肆意流淌。他几乎要昏睡过去了。可是在这种痛苦中，等死不是唯一的选择，至少他还可以做梦……
在飞舞的雪花里，火车声突兀地进入他的脑海里，奇怪的是，那么巨大的声音，他只感到一种出奇的平静。
“要是我当初跟着她去海边就好了。”在那一刻，他多么希望那趟班次出事的是他。
他此刻好像看到黑暗中的自己，站在月台上，看着她上车。之后，在熄灭的灯光中，车辆驶入黑暗，再无声息。自己可能就在等待着下一班车的到来。
这没有希望的等待，不断滋生着绝望。突然，内心有一种燥热升腾。他像是坐在火炉旁边，无比温暖。这一刹那，身体里那种希望喷涌而出，仿佛自己全然回到了温暖的家里。他试着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竟然在屋子里，自己的妻子站在自己面前，活生生的。原本已经沉寂的心顿时欢呼雀跃起来，眼泪不受控制的从眼眶里流出。
“亲爱的……你……”
不等他说完，妻子说：“累了吧，这些年。”他脑海中幻象迭起，有吉林雾松，树结银花，沆砀似梦，有怪石山峋，云海弥散，瑰丽奇绝。这些都是他想让他的爱人亲眼看到的。
“谢谢你。”她说。
他站起来，向她走去。伸着双手，试图抓住彼世的一点残象。可是一切都暂停了，雪压在房子上。从幻觉中诞生的白光融化了一切看不清楚细节的幽灵。他最后听见她说：“别怕……我……在！”
他从呆滞中恢复过来，似乎还有一点生气，慢慢看清了白光的来源——周围一圈人拿着手电对着他。
“太好了，他还活着！”众人发出惊呼。
伙伴终于找到了他。虽然他已经不能动了，但还算有一些意识。此时周围风雪停了下来，一切都那么寂静。远处的地面成一条弧线。一抹散发着寒意的亮光升了起来，从这里眺望，山坡下满是玉石森林一样的冰塔，黑色的岩石也被积雪再次覆盖。自己不知道睡了多久。再一次看到日出，他又流泪了。
然后一切便停歇了，这世间再无苦痛，包括那颗缓慢跳动的心。他满足地笑了，合上眼睛，死在了黎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