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萌(主讲人):随着传播媒介的发展,视听艺术逐渐成为主流,身为语言艺术的文学形式上已经开始衰落,而这又势必会导致依靠文学文本的电影逐渐失去依靠,与资本更加贴近,从而面临丧失深刻文化意义的危机。向大家推荐了两本书,分别是文化研究学者斯道雷的《文化理论与大众文化导论》,以及媒体文化研究者尼尔·波兹曼的《娱乐至死》。美国作家乔治·马丁的奇幻小说《冰与火之歌》的影视化、游戏化等改编现象,指出文化媒介的不同改变了人们看待世界的尺度和方式。杭州师范大学单小曦《论五要素文学活动范式的建构——电子传媒时代范式研究之二》中的观点,即文学“四要素”中也许可以添加一个“媒介”,传播“媒介”的不同性质会导致意义的嬗变,因此媒介不仅仅是传播的工具,还是意义生成中的一环。文学媒介转变有5个时期:分别是口语、文字、印刷、大众媒介/视听媒介、网络媒介,在当今网络媒介时代,“图像”的流行程度远远大于语言文字,文学常常要附庸于电影等影视形式来“增势”。文学作为语言艺术,具有丰富的意象和内涵;但影视更“亲近资本”,会考虑成本、市场定位、流量收割、投放周期等外部因素,所以凡是文学文本影视化都可能会存在偏离原著、消解深刻意义而发生“烂尾”的问题。文学和电影都面临着不同程度的危机,相较而言,对资本的依赖使得电影的危机可能比文学更加严重。
武新军:我们可以就林老师提出的问题作进一步追问,比如文学会不会有危机,甚至会不会消亡。从我个人的体验来说,新的传播媒介带给人们的体验未必一定优于以文字为媒介的文学,文学作为一种艺术形式,它和文学性应该是两个概念。艺术的形式不外乎文字、图像、声音三种,但当它作用于人的情感和思想,便具有了文学性的功能。那么文学研究是否就一定要与图像、声音产生联系,这个也是可以探讨的;此外,影视批评也要依靠文字,依靠图像和影视的话,难度和成本都会有不小的提升。我的第二个看法是,从古至今人们的媒介环境是在不断变化的,林老师今天把文学与媒介的关系当做一个理论性的问题来谈,我则更偏向于将它看作一个实践性的问题。虽然理论化很有必要,但更要的是将文学传播研究象社会化和历史化的方向拓展,开拓社会学和历史学的视域,这样才能具有一种巨大的思想整合能力。另外,关于媒介的部分我想分享一下伊尼斯《帝国与传播》,伊尼斯主要从经济、社会文化、传播技术等物质层面因素来分析问题,文学问题涉及较少,但胜在综合。物质层面有两个方面,一是生产方式与生活方式,它影响了人们的情感结构和情感方式;二是交通通信方式,交通通信的进步从根本上改变了人们的时间观念和空间观念,会影响到人们对于文学作品中的思想和情感的理解与感悟。所以,从这种物质层面出发来理解文学历史的发展变化可能会更客观。
裴萱:首先,林萌老师把媒介的发展和文学艺术的形态的发展密切地结合在一起,对于媒介发展的五个阶段的讲解是非常全面的。其次,以视觉文化这个表意机制为核心非常有创新性。最后,就是对于当下文学艺术现象的把握也是非常敏锐的,如《冰与火之歌》作为一个文学文本是如何介入叙事的,当它改编成《权力的游戏》时,又发生了什么内在转化。关于林老师的分享我想讲两点:第一,文学表达与电影这种图像表达有什么异同?这是值得辨析的。文学的审美意蕴很大程度上在于一种意境,意境之美并不会随着新的艺术形式的发展而被消灭;而电影则把文学这种意在言外的审美体验变成了清晰的图像,电影可以更立体直观地塑造人物形象,在很多优秀的国漫比如《长安三万里》,就与文学有一个非常融洽的结合。文学与电影作为不同的艺术门类都有自身的特色,在各自的探索中也会呈现出不同的面貌。第二,在不同的艺术门类之间,跨媒介研究有着广阔的展开空间,我们的跨媒介研究其落脚点也应该是在文学或者电影戏剧的审美意蕴上。与传统的艺术接受相比,在当代这样一个高度数字化的空间里,人也变成了一个赛博格的主体,从过去的接受变成现在的参与叙事,这种高度参与式的互动使得主体的概念也发生了变化。赛博空间所带来的这个文本与传统的文本有着很大不同,它要求我们必须具有文学跨学科研究与跨媒介研究的视野,来阐释这样新的艺术形式和空间。
郭绍敏:我的看法比较琐碎。第一,我觉得做文学研究的人会有为文学辩护的倾向,尤其是在面对传统文学艺术与新的艺术形式之间的冲突时,可能会下意识地站在精英立场上,这是值得我们警惕、反思的一点。第二点就是林老师刚刚讲到的信息茧房的问题,现实是确实有很多人每天在大量的刷手机,沉溺在自己的信息茧房中,这让我想到了鲁迅关于铁屋子的隐喻,对于这样沉溺于网络空间的人们,他们确实可以被看做是在黑暗的铁屋子里美美地睡着,那么我们是否要去叫醒他们呢?恐怕是叫不醒的,他们可能也不希望被叫醒,这是一个非常尴尬的处境。但就像我刚刚举的鲁迅关于“铁屋子”的比喻,它本身便来自于经典作品,所以我们可以看到经典作品的确是有恒久魅力的。第三点是关于沉浸式体验,文学中也有类似的命题,比如博尔赫斯的《环形废墟》,主人公也是梦中的一个影子,又比如说《星际迷航》里时间在不同空间里以不同的速度流动,这种关于客观世界与主观体验的关系,文学也是有所涉及的。第四点是关于人工智能的,我记得刘慈欣写过一篇小说,对人工智能在写作上超越人类这一问题做了否定的回答,人工智能确实可以创造文本,它甚至可以创作出无数的文本,但文本还需要人们去选择、接受,去赋予文本现实的意义,所以人工智能的创作可能还是要落到人这一主体上。
李若怯:对于今天的分享会,我的感受可以说是受益匪浅,尤其是武院长,三言两语就把我之前苦思不得其解的一些问题讲得很明白。我的感受主要有两点。第一,我认为电影的文学性是有待商榷的,电影和文学毕竟是两种艺术形式。电影的起因与结果与文学是相反的,电影是直观的,它没有修饰词,就是直观地呈现给观众,然后让观众去解读。从某种程度上讲,它利用了观众的心理补偿,比如库布里克的《漫游太空2001》,通过三个镜头、一共就两秒的片段,却能展示出文字难以言说的意蕴,视频能够直接作用于人的生理反应,这是电影的特点,也是优势。但是电影的剧本是有文学性的,在很多电影故事中,我们会发现主人公无法做自己的主人,甚至最终会走向反面,我觉得这和莎士比亚的戏剧以及古希腊的英雄悲剧是有联系的。第二,谈到商业片,我觉得现在的商业片主要有三种:一种是以真是演员为主体的电影,一种是以特效为主体的电影,还有一种虚拟演员做的电影。第三种可能会成为商业电影的主流。我以前接触过抖音的那种“程序剧”,这种影视剧的门槛和成本都很低,出片快,而且覆盖的人群也很广,这种影视剧可能会充斥我们的生活,但无法取代人类用自身独特的智慧创作出的有艺术价值的好作品。
李文英:林老师刚刚讲到媒介即隐喻时提到了《娱乐至死》里的一句话,就是理解一个事物必须要用到另外一个事物,我觉得想要理解文学,用电影是非常合适的。有一个纪录片叫《文学的故乡》,讲了当代的一些作家在写故乡的时候,会把自己的故乡变成文学中的故乡,但我们可以通过纪录片、通过影像,重新认识作家笔下的故乡,把这种文学化了的故乡重新拎回到真实的空间中去,让作家重回现场。对于文学来说,影像的帮助是很有必要的。我最近在看罗兰巴特的的《神话修辞术》就在想,传统的精英文化的文学如何跟大众文化之间产生练习呢?这就可以通过修辞来实现。前段时间有部电影叫《满江红》,里面有一个片段,瑶琴与张大离别时唱了一个曲,叫做《一剪梅》,其实这个片段是不符合历史真实的。但是从文学的角度来说,它又有自己的道理,在表情达意上处理地非常好,能够更好地呈现那种历史背景下独特的情绪。我用这两个例子来表达我的观点,在这个视觉时代,文学离不开我们的影像,同时我也认为,文学与影像也可以看做相互依存、相辅相成的关系,而不是简单地对抗关系。
吴义龙:林老师的结论是,电影的危机也许比文学更高。这让我想起了前不久的一个新闻,女歌手泰勒的巡回演唱会被搬上了影院,票房力压一众电影,从这个新闻看,是否意味着电影产生了危机?恐怕未必。在文学上,小说作为一种文学艺术上升了,那我们便可以假设其他的文学艺术相对是衰退的,但却没有带来不好的结果,我们的生活质量是上升了的。就像刚刚武老师说的,我们的形式可能会改变,但是它的功能也许并没有改变。如果功能不变形式改变的话,这应该是一件好事,与文学竞争的形式能够带来新的变化,其结果之一就是原有形式的作品数量会减少,但质量依然可以保证。从跨学科的角度来谈,传统的文史哲和现代的社会科学都是人文学科的代表,它们如何结合是一个有意思的问题。文史哲的优势包括对时代的高度敏感、富有人文关怀、具有批判性思维等,但它的弱点在于很多时候没法解释一些现象,比如技术资本,在这个问题上,社会科学是有介入的必要的。小说的兴起不一定是危机,娱乐至死也不一定。我们可以假设,其他条件不变而娱乐程度提高,这其实是一种进步的表现。所以我觉得有必要对娱乐带来的一些负面问题进行更深入细致的归因。而在现实生活中,我们能否通过一些制度上的设计来尽可能减少这些负面问题的影响,这也是社会科学带给我们的一些启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