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卷了大半个中国的雪,由山河四省开始,洁白了世界,却未能阻挡我奔跑的脚步。操场上,一大批同窗象我一样,迎着雪花,脚步炽热了寒冬。青春的热烈,大抵和不惧霜雪的孩童一样。雪中森然的树木,和儿时故乡老屋前山上的松树一样庄严。
那是我初次回到家乡,自夏商便存在于中州大地的地方。一条河穿越时光而来,她叫唐河。五岁的孩童被父母包裹如蚕蛹,扛在尚年青的父亲肩头。车停在公路边,回村的路铺了厚厚一层雪,踩上去咯吱咯吱作响。四山月白,露坠冰柯,炊烟从水墨画般的农舍屋顶升起。远远的跑来两个人,那是先回家的叔叔和姑姑,嘻嘻哈哈的从我们身边跑过,去车边搬运拿回来的过年食材。我在父亲肩上挣扎起来,想和雪亲近,孰料被身后的叔叔一把捞起,夹在胳肢窝里,一群人挤挤拥拥进了大门。
院中早已被爷爷打扫干净,只有棕榈树和柿子树上依然罩着厚厚的雪衣。井口冒着白气,小葱上也披着白袍。堂屋里的火盆烧得正旺,奶奶细心地在衣襟里暖热了手,紧紧搂住了她的大孙子。可我的视线早已被院中一群吐噜着菜叶子的鸭子吸引。我跌跌撞撞奔向鸭子,引得家人哄堂大笑,大概,我更象一只笨拙的肥鸭子。
暮色四合,雪又不动声色的下起来。鸭子早已吃饱喝足再加上我不懈的骚扰,早早躲进了鸭棚。炉子上的火锅咕嘟出满屋的香气,小小的我站在屋檐下,固执的想接到很多很多雪花。看着手心里的水,我不解的望着光影里旋转而下的雪花,满心的疑惑:我手心里这么暖,小雪花为什么不喜欢?
此后的十几年岁月里,我看过一场又一场雪,回过一次又一次故乡。千里沃野,雪下绿麦,我的家乡,厚重一如既往,肅穆亘古未变。当年在友兰广场上滑雪的小儿,已走进大学课堂。爷爷奶奶相继逝去,过年回乡的习惯却一直未改。因此每回乡,总看到雪,仿佛堂前亲人在,屋里火光融。柿子树上,白雪红柿;棕榈叶片,举而奏风。坑洼的土路早已修成水泥路,车直接开到院子里。叔叔和姑姑家都有了小孩,院子比幼时更加热闹。积雪上的脚印不曾减少,只是不知几双新、几双旧。
当絮起风中,千峰堆玉,万壑铺银,我还会站在屋前,伸出双手。一时分不清,这是五岁的雪,还是十九岁的雪?仿佛五岁的男孩儿,跨越时光而来,带着老屋的温暖,趟过那条古老的河。年关将至,又下雪了——不知颓圮的篱墙前,那几枝梅花可曾再绽?屋前的积雪厚有几许?希望雪下得久一点,久到能铺满整个假期;希望积雪厚一点,厚到能盖住破损的石板路。一定要在夜里裹得像熊一样悄悄出去,去看月光在雪的反射下驱散黑暗。一定要找一根趁手的木棍,在雪上写几句应景的词:都道无人愁似我,今夜雪,有梅花,似我愁。
我摊开手。然而愁绪未及落下便如雪花般风中飘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