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还有该死的雨,下得真让人讨厌。我蜷在墙角,将自己抱得更紧了些。
我想骂人,想咒天,可我不敢开口。我逃出来了,可我还是不能开口。我不是在害怕,一定是风太猛了,一开口的泄愤不但不能被风卷走,还会随着冷风再灌回我空空如也的肚子。巷子里那永远吊着半口气的灯最终还是在暴风雨中失去了颜色,连最后一点光亮也不肯施舍给我。我向浑身的器官祈祷,让我睡着吧!让我到不痛,不饿,不冷的地方待一会吧! 一会儿就好……
我与黄毛相遇在一个盛夏的傍晚。我当时正扛着一袋粱。瞥见一群半大的小孩,手持棍棒。我放下手里的粱,凑到了靠近他们的墙后。
是一只狗,一只跛脚的狗。
这是小孩们的新游戏——“围猎”。
这只狗身上遍布伤痕,后腿也瘸了。四面志在必得的笑声这时听起来多少有点阴恻恻的感觉。有人出手了。他的臂上绑了一根红带,可能是领头人的象征。他还很小,只比手上的棍高那么一点,但他抡棍的架势却毫不含糊,直接敲在了狗的后背,如果它刚刚没有躲,这一棍敲的或许就是它的天灵盖了。
“在干什么!”我突然开口。
我看不下去了,好歹也比他们长个十来岁,多少也能唬住他们一点。 小孩们先是一颤,看到走出来的是我,又立刻趾高气昂了起来。
“咋?我们在围猎!”
我一边走近一边说:“这是我家的狗!”我站在他们面前,用我最凶狠的表情扫视着他们。有一个孩子或许是怵了,撞了撞红带的胳膊,嘀咕道“哎,如果真是老黄家的狗,那我们就碰上大麻烦了!”红带可能也怂了,愤愤地踢开脚边的石子,嘟嚷道:“这时候横起来了,回家被你老子打的时候还不是一声都不敢吭。”
小孩们一窝蜂地散了,我蹲下望着地上已经被打到抽搐的狗,心里难受极了。我们在这些人面前的反抗都显得那么的无力啊。我解下我的红头绳,把狗子的后腿扎了起来。
“你看,你也有红带子了,你威风一点呀,也该有个领头人的模样。”
我把狗子藏在草垛后,打算先扛着梁回去交差。
“今天的梁。”我把梁甩在门外,转身想往屋里走。
“站住。”常年浸在烟酒里的嗓子嘶哑而威严的吐出两个字。我浑身一抖。
“我们家,什么时候养了一只狗?”
“我刚捡的。”
“好呀,你个小妮子挣回来的粱现在连你老子都养不活,你居然还敢养狗!”
“我——”半个字都还没吐清,那所谓的“家法”就直接往我身上招呼。第一下打在我的腿弯,第二下抡到我的腰窝。第三下,第四下……就算是一块钢板,怕也能被这疯狂的棍棒打弯吧。我瘫在地上,喊到嘶哑的喉咙不知道还在不在坚持嘶吼。我也想反抗,可是我怎么打得过他?每次我一反抗,他就好似那嗅到血的饿狼一样,发疯发狂。我不知道酷刑是什么时候结束的,天黑透了,一点光也照不进来。我爬起,脑中全是那只黄狗。我要去找它!
借着月光,我一瘸一拐地挪到了那个草垛旁。看到它的模样,我想自己或许比它好不了多少。掰开药瓶,将药粉轻轻地撒在它血肉模糊的地方。很疼吧,毛发下的肌肉都在抽搐。但它却那么温和,软软的舌头小心翼翼地舔着我青紫的脚踝。我摸了摸我耳侧头皮上那几块还渗着血的伤口,它有和我一样的伤疤。我们真像啊。都无力反抗那些强大的“围猎者”,我们的命就活该被他们践踏。
我太想和它倾诉了。
“我叫黄粱,给我起这个名就是想让我给他带来多多的粱,可他一次又一次地把我送出去,也换不来足够他挥霍的粱和钱。”我枕在草垛上,望着那朦胧的月亮。我摸摸身旁的狗:“要不你和我姓吧,你看你这一身泥,叫黄毛吧!”
“汪——”
“就当你同意了!”
我从没有这么开心过,好像真的获得了一个朋友。
我的新伤旧伤相叠,黄毛的伤却渐好了。每天傍晚,它都会乖乖的在草垛边等我。我一出现,它立刻围上来不停的转圈;我一唤它,它总会从嘴里给我送来“惊喜”。有时是小石子,还有不知从哪偷来的白面馒头。它会把糖拱向我的手心,湿哒哒的口水黏着糖纸,里面包裹的糖估计也融成了糖水,和着劣质的色素从缝隙中流出。它的出现给我暗无天日的生活送来了唯一的光。我本以为我可以凭这一点甜蜜度日。
一天傍晚,我到草垛边叫了好几声也不见它的身影。郁郁地回到家,却看见门口的砧板上全是血,旁边还有一地黄毛和一条红带。我冲进厨房,里面腾腾的油烟,喷喷的热气,直令我犯呕。
那个男人哼着小曲,看到我后说:“哟,小家伙还挺肥,今天吃狗肉。”
嗡的一声,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脑袋里像有成千上万的大钟在撞。这是我第一次向这个男人动手。不管是碗还是瓢都死命地朝他头上砸去。他不会将我打残,残了就不能给他赚钱。我盯着窗外。
我要逃!
或许策划已久,也许是热血上头。他也不会预料到我被打成这样还有胆量逃跑,可我就是跑了。离开好像也没那么难。越走越远,早就没了方向。我翻过垃圾场的剩饭菜,抢过街头狗的口中食。我也渴望能够获得一份属于自己的工作,可每个人看到又脏又瘦的我都只是摇头。
也不知是多久之后,我竟然在这个破旧的墙角,和黄毛重逢!我的朋友!我的伙伴!你居然像我一样苟活!远处的天亮了,或许是黄毛的出现,让我觉得这光好像更亮更美好了。它扯着我的裤脚,带着我向那明亮走去。有一种温暖逐渐将我冻麻的四肢包裹。它可比那些“人”好多了,我悠悠地想着。
意识有些恍惚,四周太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