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糖瓜粘,二十五扫房子”这是从小到大听得最多的谣儿,乡下人也讲不出来什么动听的故事,守着一间屋,一片地,北方长麦子和花生。另外加上一个孩子就够了。
风一吹,叶子就簌簌地落了一地,一片一片地踩上去,是小朋友最乐此不疲的游戏。得配上家里边做的厚重的花棉衣,扎着两个辫子,手里总得拿点什么。有时候会有一串糖葫芦,大部分情况下是灶台上蒸好的红薯或者芋头。这还不太完整,另一只手得扯着大人的衣角,在后边坠着,走着。每天都如此,慢慢的,走在土路上的人就变了样了。是一个弯着腰,另一个变得高了些。
北方的秋是伴着一场雨的。风一起,从窗子望去,倒真觉得外头的树是确实在瑟缩着了。其实我刚开始不是在这瓦房里。我也有爸爸妈妈,但从未听过像别的孩子枕边有的童话故事。稍微能记住事的年纪,就让我觉得也许人就是生来带有原罪。
之前那间屋子没有多大,三个人挤一挤也蛮可以的。就是我总感觉到冷,这间小屋里没有几天春夏。除去它比较破旧也足够低矮,总会被其它的高楼夺走阳光。另一方面是家里的空气大多数情况下是冷凝的。只剩下我和妈妈倒还好。妈妈会带了围裙在小厨房里摆弄好吃的,有火苗,有热气。房间的一角摆着一架筝,现在我把它带走了,跟着我。我在那个地方住的时候,是刚刚开始学。不熟也爱弹,不好听也要弹,指尖被琴弦来回磨出红痕,火辣辣的发着烫也还是弹。我好像对这种痛感上瘾。我母亲哪里懂音乐,但她爱听。她围着厨房,或者洗衣房打转的时候,总要大声说,说这声儿和电视上的一样好听。我父亲就不一样了,他总觉得吵,总觉得不让他有一刻安闲。
秋天黎明的时候,枯黄的草上会结着一层白霜,远远看去,给人一种落雪的错觉。秋天一到,一天天的,也过的快了些,眨眼天就黑了,人泡在夜里的时间也更久了。素色的月光洒在琴上,好像这琴弦也被霜染了。太阳往西走,在最后一丝温暖将要离开大地的时候,这间屋子才会被施舍一点点的余晖。西斜的日光照着琴上的码子,像一排远飞的雁。在第二十个筝柱右侧,有一个被砸出来的凹陷,第二十根弦也断了。我其实能给它接好,但考虑到接好了也没什么用,就由着它一直空缺。现在很少弹了,恐怕它落灰之余也早已经走了音。有一层琴罩也不顶事,就像人这心明明在里头藏着,也会下霜。
我记不清争吵的缘由了,是为过年买的鱼太小了,没有一个好寓意;是妻子说的话太多了,叨扰了男人;或者是主妇宽慰的话说的少了,怪她板着个脸;也有可能是几年前,我作为一个女孩来到这个家里。什么都可能是导火索,大大小小,柴米油盐。大多数情况下,男人高声几句,我母亲就会忍下气来,一声不吭,冷个几天就好了。这次可能是不合时宜地多出了一口气,数年来的憋闷就完全的爆发了。没有歇斯底里,短暂的肢体纠缠过后是泄愤一般的翻箱倒柜。去找结婚那个红本本,找到了,才能领离婚那个本儿。柜子里的书,破烂的废纸,柜子上头的花瓶,相框,杂七杂八的掉在地上,掉在它旁边的琴上。第二十根弦在高音区,本就纤细易断,杯子砸在上边,再落到地面成为碎片。
我缩在被子里,我出去会被一双大手推开。或者是啪的一声关上门,被他们隔离开来。也不能说完全不参与,总有一些争吵的话透过门缝挤进来,会带着各种指向我的符号,然后一字一句钻进我心里。
门外边静了下来,吱呀一声门响。灭不掉的烟,散不去的雾在屋顶盘旋。别人家已经做好饭了,他让我饿了拿钱自己下去随便吃点。冷锅冷灶就凝固在了厨房里。
后来我就和爷爷奶奶一起住了,因为从小带过我的姥姥早就去世了,姥爷摔了一跤,一边腿走着不利索了。爷爷奶奶对我也很好,会领着我去庙会买糖葫芦,会接过我的小狗书包,会给我讲“过了腊八就是年”。
把这台琴带过来也费了一番功夫,乡村的小路颠簸,只是我再也没有弹过了。它还是在一个角落里,显出几分老相。当夕阳下垂,我在一片光中只看见悬浮物,一点一点的灰尘落在我的头上,堆在那台旧琴上,并将它慢慢吞没。
后记:最近听到一首歌,所以有了这篇随笔。其实周围这样的例子也并不少,有的是重男轻女的旧思想,有的是父母感情出现裂缝,有的是跟随年纪太小的父母过早来到世上。无论什么原因,被动降生的孩子是无罪的,理想状态下,他们都应该有快乐温暖的童年,而不是用一生的敏感脆弱去治疗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