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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2月06日 07:52 作者:马璐琰 返回列表

大外公死在台北桃园,跨越广袤的内陆荡过波光粼粼的海水就是他安息的地方,家乡的亲人从未有人去过那片收留这个漂泊游子数十年的土地,也不知道独自一人的他怎么熬过无数令人窒息般漫长晦涩的深夜,不知晓闭眼前那一秒仍孤零零的他是否曾短暂的把目光投射到家乡的方向,牵挂起结在乡土的亲情。

七零八碎的记忆碎片在残忍又无法抵抗的时光面前早已溃不成军,不知道那一刻起我的脑海里再也拼凑不出许多不再与我并行的面孔,人生就是这样让人唏嘘,不知道某时某刻当你闲下心准备陷入绵软的回忆,却发现一些珍贵到曾承诺会永远记得的人和事早趁你不察觉时渐渐变得模糊。关于大外公的记忆总是断裂分布在幼时的光阴中,大抵是因为他经常往返于海峡两岸。当时通讯工具还没有现在那么发达,只记得某天饭后会突然听到大外公回来的消息,暖黄色的街灯那个向我张开的怀抱分外温暖。大外公是外公唯一的兄弟,兵荒马乱是那个时代不可磨灭的烙印,那时身体健壮的他迷迷糊糊被拉入战场,乱世中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只能为了活着苟且偷生,没有能力决定无法自主的人生。亲戚口中当年的大外公就像间插在疾风骤雨间的一根摇摆不定的孤草,一会儿被抓过去跟着这边打,一会儿又被抢回另一边,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有一天他在动荡中音讯全无。等到大外公回到故土过了好久好久,久到发丝从黑到白,家乡从沧海到桑田的变迁,久到走时还年轻的外公外婆都已不在人世。大外公没有过婚姻生活,记忆中无儿无女的他每次回来只能暂住在舅舅家,也不知道是因为觉得麻烦小辈而愧疚还是习惯了那边的生活,待上几个月他就执意要回桃园。

牵引着我和大外公之间的是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特别亲情,母亲老是说他这辈子可能最疼爱的人就是我,这大概要归结于他离开时母亲这一辈人都还小甚至没出生而回来时已经托家带口,妈妈他们和大外公之间并没有多深厚的感情基础,再加上大外公格外喜欢女孩,慢慢的相处中便将缺失很久的亲情投注我的身上。还记得他温厚有力的手掌抚摸过我的头后留下的温度,像深秋的暖阳。大外公陪伴着我的成长,他会为了唤我去吃螃蟹热情到拉脱臼幼时格外脆弱的手臂;会带我体验许多个人生第一次,第一次去市里游乐园、第一次吃汉堡……而且每次回来都带许多内地没有的零食和玩具,我也会和同龄的小朋友炫耀有个远在台湾的外公。大外公在我儿童时的记忆里就像一个不定时出现的惊喜礼盒,会突然出现在身旁,但不知道为什么小升初那年后他有大概三四年没有联络过家里这边的人,后来才知道是生了场大病。这三四年的我渐渐成长,性格也变得格外内向尤其是面对亲戚时,甚至会不自觉抵触人多的场合。记忆深刻的是大外公再回来的那天,几家人聚在饭店吃饭,那天的他像秋末颓败的落叶,身体状态肉眼可见的差,躲在不起眼角落的我正好碰上他四处探寻的视线,看见他习惯性张开了手臂又悻悻的放下,然后侧身惊讶的问身边的舅妈那年小小的女孩怎么长这么大了。相互避开的视线让未曾说出口的话永远淹没在流淌逝去的时光里,堆积成无法挽回的憾。之后没过多久,便听说了他又匆匆回去做手术的消息,因为那边对老兵有医疗免费的政策,却没有人料想到那是他最后一次离开,隔了几个月舅舅接到了国际漫游打来的通知电话,建议如果家人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可以去桃园申请接回骨灰。但对于有各自规律工作和生活的亲戚来说,抽身去遥远的台湾并不是一项可以轻易下决定的任务,慢慢拖延着拖延着就鲜少再有人提起。

夜里当一切嘈杂的声音都散去,大外公熟悉的面孔总闯进我朦胧的梦乡,拨乱梦里静寂的心湖,冥冥之中对童年和大外公的怀念牵引着我沉沦其中不愿醒来,早晨清醒后往往会失神许久。一个早早生根发芽的念头也愈发坚定,我希望未来某一天可以穿越千山万水找到他,像彼时牵着我的手一样带他回家,让漂泊不安的灵魂永远安定在故乡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