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疾风骤雨总会不期而至。青柳的绿愈发浓密起来,花枝却只剩下绿肥红瘦。落红纷纷,花残花谢,远隔天涯远在梦魂中的人就在眼前,跨过日日夜夜迢迢流水的时光……四目相望,竟是无言以对了。本就体弱多病的伊,面容更添憔悴,是那枝头的红瘦;而风尘仆仆的他,鬓间又添了几缕秋霜,是千里迢迢归家的游子。夜晚,灯下的王国维和妻子相对,欲细语款款诉说真情,久别的悲苦却冲淡了那相逢的喜悦——“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最是人间留不住。无情的光阴,见证了物是人非、世事变幻,让人忍受生别离之苦,也使多少有志者的雄心壮志化作抑郁不平之气,化作醉后的浅唱低吟与奇崛诗文。于是,壮志不得伸的李白,也会挥毫狂放之语,抒发青丝成雪、白发三千丈的愁思;尚未到不惑之年的苏轼,在充满豪情壮志的《江城子·密州出猎》中,也曾写下隐含着悲凉的“老夫聊发少年狂”;中年时便身患顽疾的欧阳修,也会戏谑自己“苍颜白发,颓然乎其间者,太守醉也”,自嘲之下是无奈和忧伤。岁月无情,宦海间几度沉浮,将他们的青春岁月与凌云壮志一并无情消磨。时移世易,史书为我们留下的不只是辞章韵文,更动人的是,他们的坚守与风骨依然熠熠生辉。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即使被贬,他们也大步行进在萧瑟的风雨里,不辜负一方百姓,也不辜负诗酒花月。
公元770年春,漂泊不定的杜甫与人生失意的李龟年在潭州重逢。在生命的最后一年里,杜甫已然被疾病的痛楚与生活的困顿所吞噬。与旧友的再度相遇,勾起了杜甫久远的少年情思。少年时的杜甫,是王侯的座上宾,卓尔不群、美名远扬的他也曾过着潇洒恣意的生活,只是后来时光的巨浪冲走了这一切。“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繁华盛世已成幻影,快意年华也像流水一样逝去。十载长安岁月,李林甫作祟使他两次入仕受阻,他过的是“残杯与冷炙,到处潜悲辛”的心酸生活。可即便如此,他依然毫不犹豫地拒绝了需要“逢迎官长,鞭打人民”的县尉之职。755年安史之乱爆发,唐王朝山河破碎、民不聊生,可是即使晚年的杜甫穷困潦倒、居无定所,他依旧心忧黎民,将生民疾苦融入诗歌创作中,展现了沉郁阔大的诗风和仁民爱物的精神;世事变迁,命运沉浮,他“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淑世情怀从未更改。
那些隽永的文字与质朴的真情被时光长河打磨成一块块光滑美丽的鹅卵石,供后人珍藏。人生之于漫长时光只是一瞬,但拍摄的照片、写下的日记、旧日的物品,都是记忆的一方剪影。人生是一本书,我们是其中的执笔人,落笔无悔。与其流连于已定格的故事,遐想于空白的书页,不如执笔写好当下的这一行文字。
午后阳光正暖,思绪不自觉飘飞到别处。忽然有了些外出踏青的兴致,于是来到公寓对面的小花园里闲逛。古城墙与护城河蜿蜒似带,铁塔下,长椅上,处处是盎然的春意。抬头看,微风轻拂绿枝,于是它跳起一支婆娑的舞;树梢传来绵绵的雀语,阳光又洒下一层安谧的薄纱。行人往来穿梭,涵盖了男男女女、老少青壮,我目送他们走近又远去。起身散步,不时能看见高耸的铁塔。世事沧桑、浮云变幻,铁塔已经度过苍茫岁月。它曾默默凝望满山的蓊郁黄枯,远远地望着汴京城上元灯夜星落如雨,街市间熙熙攘攘车水马龙。千载云卷云舒,巍峨的宫阙、民间的烟火曾紧紧地依偎着它,而它郑重地守望着一方人间,守望着所有曾向它投去一瞥的生灵。
春走了,夏天便轻悄悄地来。20岁出头的年纪,比钻石还要珍贵,想到即将迈出大学校园的自己,脑海里的念头就像天上捉摸不定的云,想挣脱乱七八糟的愁绪,踏踏实实地走到生活里。我想——想在阳光最好的时候迎着风奔跑,想在独自一人的时候大声歌唱,想在发呆的时候微笑,想在一架架陈列无尽智慧的书海间闻一闻书香,想在黄昏时分的操场上用眼睛捕捉许多青春的模样……
我想,生命就是一棵树,它有足够的时间去生长。它或许生长得很慢,但它的根深深地扎进泥土里,树干挺得笔直。它会经历许多个日日夜夜,既接受四季与大地最无私的馈赠,也会经受春雨夏阳秋霜冬雪的洗礼;它会一点点积蓄起直面风雨的力量,也会在暖阳和风中舒展枝叶。它会有笔直的干、婆娑的枝、浓绿的叶、芬芳的花;秋意深浓时,它会结出小小的果实。在四季的轮回里,一棵棵小树拔苗生长,最终汇聚成一片林海。
手表在耳畔传来细微而清脆的滴答声——一秒钟那么漫长,岁月又那么转瞬易逝。“最是人间留不住”,又何妨呢?